恨天涯————鼓手K99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时间:2008-11-18 12:52:56 来源: 作者:鼓手K99 第一回 "长江悲已滞,万里念将归。况属高风晚,山山黄叶飞。" 滚滚长江上翻腾着一支舟。上面矗立着一个男子。男子背上松松垮垮地背着一把用破布包裹着的长剑。但仍盖不住剑的锋利。两旁的与剑同样威吓的悬崖严阵以待于倒影。 从山上飘下的红叶不住地敲打着船舷。秋风游荡在江上,卷着从男人嘴里吟出的诗篇。那是王勃的一首诗。叫做〈山中〉。 再看那男子,一头散乱的发,挂在胸口奇形怪状的酒壶,开阔的眉,坦荡的唇,只能用放浪不羁来形容。一句轻怨的诗词让滚滚的长江变得幽幽。他哪里像满腔乡愁的游子,更像是‘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'。 船顺着像瀑布一样但不狂乱的水流磕磕碰碰地前进着。那危险的颤动让男人嘴边的笑,更加宽慰了。就在这样一个无害的时刻,一支利箭破风而来,一头扎入船身。要不是他利索地闪开,可能已经变成一个流血的窟窿。 男人躲开了这一致命,并不善罢甘休,或者是意犹未尽,翻了个身,再‘腾'地一下飞起,大鹏展翅般飞离一分为二的船板,窜向高高的悬崖,落在山顶一棵松上。整个动作一气呵成,好不浪漫。那松被他七尺身躯压得腰肢乱颤。 男子就斜斜地倚在一根枝条上,翘着腿,打开怀里酒壶的盖,如同和情人亲吻一般吮了口酒。脸上满是享受。 "这位兄台,是不是看到我将归故里,心里妒忌,想我葬身于归途,去喂那不知潇洒为何故的鱼?" 树下站着位红衣侠客。笔直的身躯对不住打晃的松树简直是种曼妙的讽刺。他一手拿弓,一手拽着萧。在清冷的风中徒自微笑:"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涯谁人不识君?" 这隐晦的借口使得树上的人哈哈大笑:"阁下想和我交朋友,用的手段也未必太极端了!" "今天兄台或者留下人,或者留下命。"手里的碧萧在手中打了个寒战,红衣人友好但不友善地提醒:"我劝你好好算计算计,别浪费阁下一身好性情。" 那人大大咧咧地在窄小的枝头翻了个身:"我江昆,空有一世好性情,空有一身好武艺,连剑也是把残的。"‘嗖'地从上面一跃而下,"只有我这酒壶随时都是饱满的。" 红衣男子接住江昆突然扔过来的酒壶,仰天就灌了口,"好酒!"一边狼吞虎咽,一边啧啧赞叹。结束了暴殄天物,把头转向那人,酒壶仍护在怀里:"阁下已经在江湖闯荡有数年了吧。剑在手,酒在侧,又何必打归乡的主意?物是人非。这么多年了,父母已经忘记,子女也不认识你,阁下难道想重蹈‘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'的悲剧?" 这文邹邹的好比劝降词的规劝,让江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:"天下第一的曾血洗踪影寺的‘毒手'张齐,何时变得这么斯文彻底?" 那人不理他的嘲笑,又说:"江大侠,你先别妄下定论,且听在下为你奏一曲,再决定是留还是去。" 说罢收起弓箭,把玉萧打横在嘴边,徐徐吹奏起来。见那人硬生生定在原地,脸上露出一抹自信又自得的微笑来。那萧声十分劲道,没有施加一点内力,竟也威震四方。 "阁下吹这么一曲,让我感觉邀在下决斗似的。"听者如此评价。 话音刚落,萧声就打了个转,从磅礴一下子颠为单薄。调子皑皑,非常的清淡,却是一道咄咄逼人的开胃菜。傲于拍打着礁石的浪声之上,却又不甘寂寞和江水缠绵在一块。 "这一曲还算好,不过阁下就这么喜欢沾染怨妇的味道?" 这么一句让张齐眼神一凌,下一秒似乎就要兵戎相向,但他只是曲风一转,又换了个不徐不慢的调,介于阳光灿烂和暴风骤雨之间,音色拿捏得恰如其分的好。叫那人挑不出毛病。 可惜,欲加其罪,何患无辞。江昆硬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。他抱着肩,哼了一哼:"索然无味,毫无特色,不伦不类......" 张齐听他振振有辞一串乱七八糟的批判,不怒反笑:"不伦不类?阁下精通诗词,难道没有听出这正是世人所传唱的‘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情却有情'?" "大言不惭!"那人鄙视地总结了一句,把酒壶一把夺了过来,"我没空听你在这里瞎吹乱奏,大爷我要走了!"说罢一拂袖,就要走。 却被横过来的乐器挡住了去路,接着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:"你当我是什么?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,阁下浪迹江湖多年,还像个毛头小子,这点规矩都不懂?" 江昆嫌恶地像赶开狗尾巴一样将那柄箫打开:"兄台是在卖弄,还是献艺?如果是卖弄,你已经卖弄完了,如果是献艺,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,你还要怎么样?感恩戴德,以身相许?" 这下流的比喻可把红衣真的惹恼了,只听他怒声细语:"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废了!"从腰间掏出一支匕首,就朝那人攻去。 "不是真人不露相么,怎么连狗尾巴也露出来了?"江昆一边闪躲一边拿捏。搞得那人怒不可揭,下手又狠了些。江昆老江湖也,知道这家伙擅长使弓,最好不过远距。近身的工夫那是要差好大一截。便放下心,和他戏耍起来。 直到那人气喘吁吁,才有了走人的心思。张齐只走一念,那人的身形已远,还大笑着甩着酒壶蹦蹦跳跳的。这可把人气煞了,深提一口气,不由分说朝那嚣张的背影飞驰而去。 江昆轻功了得,那人一时半会还追不上。"小子,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,还对老夫念念不舍?"江昆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,追逐中不断嬉笑着数落后面的。 "你以为你还回得去?船已经被我弄没了,哈哈,看来姓江的只有漂泊一生了!"虽然这幸灾乐祸不堪一击。 "老子本来就不打算回去了,你个狗日的。"江昆有点被逼急,抡起粗话和他干起来了。"顶多老子把你结果了,然后晒成干尸,再用竹子,做成船,一样漂流到底!" "......" 两人就这样从下午追到黄昏,从黄昏追到深夜,到清晨的时候,都精疲历尽。毕竟都不是铁打的。 江昆一屁股就坐下来了,而赶来的人也扑倒在地。江昆看着男人狼狈的样子,禁不住‘扑哧':"哎,你也太不行了,我的轻功也好不了多少,只比你强这么一点点,你也用不着匍匐在我跟前,表示崇敬。" "我,我,我要......"男人抬起一张被灰尘污了的脸,咬牙切齿地朝他猛瞪。 江昆哈了一声,瞄着他也不开腔。两人就各瞪各的,又瞪成一气。最后还是姓江的叹了口气:"我受不了了。"他委委屈屈地宣布,"别再瞪了,我甘拜下风,行不行?"看那人的眼睛还是死命地钩着自己,又求饶地:"我拜你为师,这下总安逸?" 张齐又瞪了他一眼,才重重一哼,结束了小孩子一般的战役。 "你真的不想回家了?" "是啊。"江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,躺了下来,望着翻白的天空,懒懒地答应。 "为什么?"张齐问。 "因为,"男人说了一半,又掏出酒壶,向嘴里倒去。似乎一滴也没有了,他不死心地放在耳边摇了摇,表情十分烦躁。 "我没有亲人。所以回去既不是敬孝心,也不是娶亲。" "那你回去嘛?"那人打破沙锅问到底。 "找一个人。"不待张齐问,便接下去,"杀了他。"声音颤颤发狠。"而现在,已经没有必要了。" "怎么个没有必要了?"男人好奇地凑近。 "因为--"江昆说,"我已经找,到,了。" 看着穿胸而过的剑,张齐的眼里一片惊讶。随之荡起愤怒的浪涛。然后平息,晕出一圈一圈悲伤的涟漪。 听着剑刺破血肉的‘哧'的声音,男人闭上眼,脸上是满足的神情,回味般嘴里喃喃地:"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闻。"缓缓张开眼,灼灼地盯着张齐,"这,才是我期盼已久的天籁之音。" 第二回 张齐并不想做什么高人,也不想要什么盖世武功。他一直希望的,是做个盗贼。欺世之盗。逍遥自在,谁也纤绊不了。武功是种负担,就算功力再高,一旦毫无防备,便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相差无几。而一个人不可能任何人都不相信。再者,杀人,不一定要见血,当你偷走那些富家子弟的宝贝时,不也相当于给予他们凌迟? 张齐是一个十分喜爱书画的人,虽然对文学狗屁不通。但他知道,那些豁达之士,总爱词曲幽幽。所以他学会了吹萧颂词。就是期待着和一个同样爱好自由的人结交为友,来凌驾芸芸众生。 他真的不喜欢杀人。那一次,是情非得以。当然,他也想说是无可厚非,更想归为人之常情,但没谁给他包庇,天理狰狞。他没有可以为自己说话的朋友,也没有和自己谈心的美人。孤孤零零。 而在某一天,他看见那个身穿白衣,披风戴浪的挺拔的男子。在惊险丛生的江涛里,镇定自若地优雅地吟诗。那飞舞的红色枫叶,深秋醉人的气息,配上男人的洒脱和豪迈,天造地合,迷人无比。放开眼去,纵然是幅不可多得的美丽的画卷,通透人心。 那一刻,他想和他发生那么,一点点的关系。 其实江昆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自己的仇人。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他艰辛万苦,费劲心机,花了不计其数的银子,四处收罗关于‘毒手'的消息,天涯海角追寻他的踪影,不是前功尽弃,就是捕风捉影,让人大失所望。前几天听说‘毒手'出现在洛阳,便风风火火赶往自己的故乡,没料到在半路不劳而获。令他想不通的是,竟然这么轻易就得手了,就这么报了仇雪了恨。 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。只是这本书什么都没有,除了一个血淋淋的结局。 "此曲只应......天上有......人间......能得......几回闻......"张齐望着眼前那格外深邃的五官,颤着声音抖着调子:"哈,我都要死了......你还要调侃我......你是不是......人......"回想起刚才男人的杀气,令人触目惊心,可现在,已经被自己的血扑灭了。 江昆丢开酒壶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眼睛斜着他,说不出意味:"在下不小心误伤了兄台,对不起了,只怪你刚才平白无辜的失神。" 听着那人毫无诚意的道歉,张齐张开眉毛笑道:"我不是......失神,而是......出神。"散乱的瞳孔在触到男人的笑容回光反照般忽地凝聚了,"江兄,你喝酒的样子,真是......真是......让人看着太......惬意了......"准确地说,是迷人。叫人心动。 不知是那人呼吸不匀造成吐词困难,还是被什么情绪困绕而语无伦次。看着张齐脸上浮现一层奇怪的红晕,男人皱了皱眉,祥装恐惧地:"阁下炼的秘籍,不会是什么置死地而后生之类的吧,那我还不鸡没抓到倒蚀米?" 没想到那人竟然笑出来了,就这么笑着喷了口血,却依然还在笑:"我说姓江的,你真的太有趣了,只要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,蚀了把米又不没什么严重的......" 话还没说完,只见江昆脸色突地一变,眉间陡地生出些狰狞之色。下一秒,胸部剧痛,那人竟硬生生地把剑抽了出来。一时间,鲜血狂喷。 呵,我是心急,看那家伙有趣得紧,情绪一亢奋,心里一悸动,才把一句话说得那么完整。没想到叫他生了疑心,对我的玩笑信以为真,才这般狠这般残忍地......昏过去那一刻,张齐还不忘猜测江昆的心思。 张齐没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那一天。 睁开眼,发现并不在郊外,而是在一个山洞里。心里祈祷着,自己全当断气,已经被扔掉了,但想到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了自己,又暗暗奢望自己没这个好运。果然,一转头,看见了旁边的身影。他没走啊,原来,太好了。不过留着自己又是为了什么,不是恨我入骨么?一串甜蜜的疑惑萦绕在张齐的脑海中。 看见男人朝自己望过来,在对上眼睛时,那人的瞳孔明显阴沉了起来。张齐那是动都动不了啊,还想着怎么先发制人:"搞半天,你还是舍不得......让在下......暴尸荒野......" 江昆转回头去,对着自己手里擦着的剑,冷冷一笑,那剑身反射着冷光,打在张齐的眼上,打得那人全身发冷,身体狠狠一颤。 "你这么想暴尸荒野?"男人挑高了眉,眼睛仍停留在自己的每个动作上。"这荒山野岭的,连野狗也没有一只,要不然我早让它们叼了你去。"似是擦完了,把剑横竖打量了一遍,"你可是难得的武林高手,被这么一刺,就随随便便死掉,还想不想名垂千古了?所以,最好的办法是,把你折磨一遍,再让你一命呜呼也不迟。" 站起来,走到张齐旁边,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调子,闺房私语般地轻轻说道:"不是有个成语,叫‘生不如死'吗?这么经典的样子,可见来之不易,你可要好好的珍藏。"咬字越发地重。 话音刚落,就听山洞里一声惨叫,再一声惨叫,连着四声,声声凄厉。 昏暗的山洞,被躺在地上的四肢血肉模糊的男子那绝望的神情,雕刻得诡异恐惧。不用说,江昆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。酷刑没有结束,男人给他止了血,将他的所有的伤口草草包扎后,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铁丝一样的东西,弯成钩子,对他的骨头上下其手。 忍受着琵琶骨被一寸一寸贯穿,张齐在疼痛中辗转。冷汗汩汩而下。他张着苍白的嘴唇,被汗打湿的好看的睫毛粘成一块,虚弱地问凌迟着自己的男人:"我......杀了你的......全家......吗?" 男人也是汗流浃背,脸上掩饰不住地快意,听到仇人大胆的又带着挑畔似的询问,嘴边冻结了个残忍的冷冰冰的微笑:"如果是那样,你可能早就没有舌头了,我会像做菜一样把你的手脚跺下来下酒。" 男人像是在他身上种下了诅咒,张齐只感到全身抽搐地痛,便这么很傻地脱口而出:"江兄,我很痛。" 到这个时候了,竟然还以兄字相称,江昆难免惊诧。不过很快就被无辜地归结为尔欺我诈。看着矫情的家伙,他笑起来,只是笑得颇为难看:"你是白痴吗?在仇人面前哪有喊痛的?你就不怕我兴高采烈?求饶也没有个求饶的样子,骨气也不像有骨气。你他妈四不像的!" 男人恶狠狠的教训差点让张齐再次笑出来--如果他还有那么一点力气。 "我喜欢......看你......高兴......李白有句诗......不是说......人生得意......须尽欢......吗?" 江昆一听就没有语言了。他看着那因为想出那名句而眉开眼笑的家伙,很直接地哀号出:"你杀了我吧!我受不了了!" 地上的人眼睛圆瞪,理直气壮地好不生气,似乎在讲:这句话不是我该说的吗?你抢什么白啊! 天有些泛糊涂了。周围暗了下来。不过江昆未雨谬绸,已经生起了火。这秋的确深了,深到骨髓里,即使旁边有火,也时不时地被冻得神经失常地一跳。张齐更不用说了,血流过多,又受了重伤,地上寒气又重,没一会全身簌簌发抖,脸一片青紫。他却半声都没吭,还是江昆看他太可怜,把人往火源挪了几分。 "阁下......是要把......在下烤了......吃吗......"那人像说梦话一样,半眯着眼,吐出的话和那软绵绵的调子一样的气死人。 "我还没这么饥不择食!"与之恰恰相反,江昆的声音像打雷一样,狠狠敲响在张齐头上。 "可以......给我点麻醉......吗......我全身......瘙痒......"那人继续用那种半死不活的调子荼毒江大侠的耳朵。 瘙痒?老子有没有听错?"怎么会瘙痒了?妈的乐极生悲也没你那感觉夸张!" 张齐苍白着脸,让火光肆意照在他的脸上。那干裂的唇瓣扭扭咧咧地一开一合:"你念几句......诗......好不好......我想听......我闷得慌......" 那话说得像很久没吃肉似的。男人朝地上的瘟神撇了撇嘴:"好吧,我今天就降低身份,和你多说几句。我说你要死快点死,老子真的不想再伺候你了,放你解脱算了......"自顾自埋怨了几句,平下心来,叹了叹气,再想了想,定了定神,望着外面的月明,缓缓地低吟出声: "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;念天地之幽幽,独怆然而涕下......" 只听一个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好死不活地插进来:"老大......你讲的什么鸟语......拜托......来点有品味的......我想活......不想死......你把我念死了......我做鬼也要......抓你......那里......"声音越来越低,直到‘那里'几不可闻,仿佛坠入梦乡。 "住嘴!这首诗,老子是专门为你作的!"男人烦躁地。其实他学识渊博得很,除了唐代的某些简单的诗辞,几乎都......不会。这一首还是某次路过一书垫时听夫子教那些小孩子念的。 像大便不通一样蜷曲着眉,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,江昆才想出一句,趁着没忘,赶快念了出来:"君到姑苏见:人家尽沈河。古宫闲地少,水港小桥多。夜市卖菱藕,春船在绮罗。遥知未眠夜,相思......在渔歌。"念完江昆才想起,这是首送别诗,正好那人寂静无声,和此诗形成种灰烬般的意境。他的心有点难受,似乎凉飕飕。他......不会死了吧?这个想法骇出江昆一头大汗。不知道为什么,刚才的想法让自己突然失了魂一般,再像打破什么一样地醒来。这莫名的一惊一乍,江昆顿觉疲劳不堪。 他站起来,手撑着岩壁,悄悄朝那人靠近。走到那家伙身旁,发现他双眼紧闭,便拿手去探鼻息。才知道,竟然是睡着了。 第三回 "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?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......"第二天早上,张齐就被某人的另类的晨勃--高声朗诵吵醒。 那人的眼睛利得很,或者说时时都瞧着张齐对自己荼毒的反应。见人一醒,便笑意风流:"张大侠,醒啦?李白的这首诗在下吟得怎么样?" "群......鸡......乱......叫......"张齐舔了舔干冷的嘴唇,盯着这个自大狂,硬生生挤出个评价。 "哦~"挨了贬,那人也不生气,倒笑得甜蜜蜜:"那阁下还不闻鸡起舞?" 张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。他知道那人是存心挖苦。自己这个样子,还‘舞'得了吗,就是站,恐怕都成问题。即使有机会活着出去,碰到妙手回春的神医,也不可能完全治得好,至少也会落下病根。 江昆就是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。不喜欢他若无其事,甚至还有精神调侃--虽然那调侃并不明显,很微妙地让人啼笑皆非摇头不止。但江昆不赞同。只要被他弄得心神一动就会有罪恶感滚滚而来。仇人怎么可能和仇人打成一片,笑作一团? "我......渴......了......" 张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方式让江昆皱眉,昨天还几个字几个字地说呢,难道真的快不行了?想到这,忍不住向伤患瞥了一眼,心‘咯'了一声。只见那人的脸色比昨天更难看了,由青白变成了灰黑,像中了毒似的。但江昆知道,他现在的状况,只需要再走一点时间,受到一点儿打击,恐怕就会与世长辞了。四肢的伤口就算撑得过去,但胸口那个窟窿,可不是填点棉花就能安然无事的。 收住泛滥的心思,江昆离开了洞子,拿自己的酒壶去接露水。早上的空气十分清新,枫叶红得半明半暗。林间有鸟刷刷飞过的声音。下意识地手去摸剑,发现没带。本来想在外面多呼吸呼吸,洗洗肺,却因为这个纰漏,早早赶回。 人依然躺着,纹丝不动,剑也睡在一边,寸步不移。还好,没有出什么事情。这一想又带出点懊恼,我是怕他自杀呢,还是怕他得了剑来杀我? 不得而知。便恼羞成怒。 走过去毫不温柔地逮起那人的一头青丝,把他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,拿起水就往其嘴里灌。张齐一身残废,重伤在身,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?这是服侍伤患喝水吗,完全跟灌毒没两样。 看张齐喝一口,咳几声,喝一口,咳一声,心里都着急。喝到最后,竟然全部都吐了出来。带着血和唾液的露水就这么湿透了江昆的秋衣。 这可把江昆惹怒了,早上才把衣服穿整齐又得脱得干干净净,怎么不气人?如果今天没有太阳,天气又潮湿,不知道这衣服到晚上干不干得了。况且露水得之不易,竟然被糟蹋成这样,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! 狠狠把酒壶扔到那人身上,江昆‘哼'了一声,把人甩到一旁,走到另一边打盹去了。闭上眼睛,把刚才拾得的剑抱在怀里,翩然入睡。只是睡得极不安稳,老听到某人压抑的咳嗽声和低低的喘息,以及微微挣扎与地面摩擦出来的声响。 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下午。早上清新可佳的气息消散了,天空是一种淡淡的缠绵菲色。枫叶没多大的神韵,只有松还苍翠。没有下雨。江昆倒宁可它下点雨。这样的天气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和特色,死气沉沉的。 外面的景色看够了,便看里面的风景。那个男人倒在哪里,像虾米一样蜷缩着。发丝凌乱地铺在地上。就像外面满地的落叶,只是没那么松软,一样的是溃烂腐败。 走过去,把张齐的身体摊开,发现他的头怎么也动不了,仔细擦看,原来是一排牙齿紧紧扣在手腕上,钉死的模样。费了好大的力气,才把他的脑袋从手上挪开,把人摆成平躺的姿势。 "不要......把我摆......成这种......姿势......感觉......好象......在菜板上......" 江昆还以为他睡着了,结果他妈的是在装处。气得不好。突然他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,这人的唇似乎比先前要红润了,说话也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彻底分解开。总之精神好了不少,就是身体有些发烫。 低头再瞧,眼睛就睁圆了。竟然发现那家伙手腕上不只一个伤口,右手手臂上到处都是牙齿咬出的孔,血液零零星星,大多都入了袖口。 "你喝自己的血了?"江昆没好气地质问。今天上午才听他说渴得很。 "是放血......如果我不放点血......恐怕等不到......我的仇家......找上门来......就死翘翘了......" "谁说我要把你交给你的那些仇家的?"江昆提着他的衣襟恶声恶气。 那人嘴角扯了一下,算是个笑,声音柔弱地:"那你......留着我......干嘛?" 江昆一下就被打楞了。是啊,我留着他干嘛?仇既然报了,就该一走了知了,还把仇人留在身边干什么?打也不打,杀也不杀,还包吃包住包喝...... 张齐看着男人发了一会楞,又忽然后仰,嘴笑开了来,拍拍头,恍然大悟般:"是啊,我留着一个残废干什么呢,岂不是自找麻烦?但在下绝不会因为阁下的醍醐灌顶生谋害之心。要杀,我早就杀你了。"顿了顿,声音放得缓了,像徐徐流动的秋水,有让人想抽刀一断的冲动。"每个人,做一件事,都有个初衷。我的确曾经想置你于死地,但在我发现伤害你比杀死你更让人有成就感的时候,那个想法也就不了了知了。目的和原则从来不是唇亡齿寒的关系。只要达到了目的,跨越原则便是捷径。"说了一半,抓起张齐垂在地上的头发把玩着,把绞成一团的乱发理顺,"张齐,我可以放过你的命,但我不能放过你的人。最后一场戏,只要你撑得下去,你就赢了,从此以后江昆绝对不会以报仇的名义再打扰你。" 看到江昆绕到身后,盘坐下来,自己的身体被撑起,张齐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。洞穿琵琶骨的东西被扯下来,他才痛哼了半声,一股暖暖的热流便从背部溢开,流遍全身,痛苦像被注如入了牛奶,很快就稀释了。 而另一种疼痛在深处乍开,做为疗伤的源泉,万马奔腾地驾驭着张齐的神经。他想喊,但不甘示弱的心情,让他忍了下来。那两只托着自己的宽大的手掌,带来的饶恕般的创伤,让他心声嘹亮。是啊,谁叫他杀了人?犯下了不可祢补的错。那个人对江昆很重要吧,也许,杀了更好,他和他的邂逅不正是建立在这样唯美的祸事上吗? 当一切结束,那人离开自己身体的时候,张齐已经全身虚脱,没有什么比逞强代价更厚重的了。他强忍摊倒在地上的欲望,用一只手支撑着地面,轻松愉快地喘息了几下,声音虚浮地砍向对方:"你说的就是这一遭吗?的确让我很不舒服啊。不过,在下没有辜负你的期望,熬下来了,总可以让我走了吧?" 那人神色怪异地望着他,嘴巴成菱形:"你有病?谁说这就是了?你想得美!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啊。" ...... "那到底是什么,大侠卖关子比说书的还卖得凶,何必嘛,有什么高招就尽管朝我招呼过来,在下等得磨皮擦痒,恐怕你来没对我下手我就自虐起来......" 江昆被打击似的甩了甩头,焦距还吊在半空,没有回复过来,就着一双晃幽幽的瞳孔斜着他,吹了吹胡子:"你怎么精神比淫贼还好啊,我受不了了......"丢给他一块石头,"你有什么废话,就对它念叨去吧,老子恕不奉陪了!"转身出洞。 晚饭江大侠难得地烤了几只野兔,更难得地和囚犯一起分享,最难得的同在一个地方,无形的餐桌上。 前一秒张齐还吃得津津有味,下一刻便不嚼了,包着肉鼓着嘴瞪着厨师看。江昆反瞪他一眼:"看什么看,小心老子把你的眼睛剜出来!" 哪知那人‘哇'地一声就吐了,连忙把掉下来的嚼成一团还耷拉着口水的肉用手接住,再大义凛然地全数塞进嘴里。江昆红着眼看着他的一系列举动,也‘哇'地吐出来,当然,他没有张大侠那般神经质,赶紧退到一边。一抹嘴巴,就破口大骂了起来:"你妈的,你不想吃饭,别连累老子,老子的胃口被你这么一呕就呕到九霄云外去了,还吃个屁!" 那人把肉艰难的哽下去,做了个无辜的表情,两眼哀怨地瞟着眼前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,他恶心,是他不对,但凡事总有个因果,罪魁祸首才真的是错。"老大,你弄野味的手艺简直让我怀疑,你真的是那个漂泊天涯海角,尝尽八方美味,心胸豁达,性情开朗的江昆吗?你这样的人做的东西不都应该像你那样蛮有特色,让人难以忘怀吗?怎么这么难吃啊,难道阁下是故意想毒翻我的胃吗,就是这样也不要糟蹋这样的山珍海味啊。要我吃你做的东西,我宁愿嚼蜡!" 这可把江昆气疯了,手中大半个兔子一扔,就站起来一记飞毛腿。这家伙饭来张口衣来张口的,凭什么抨击他江大郎的手艺?他可是从来没为谁亲自下过橱的! "那你还吃什么,快点给我扔了,他妈的你以为你是什么皇亲国戚,非要过目满汉全席?老子伺候不了你!"叫骂着就来夺张齐手里散发着油光的腿子。 "不,你让我随遇而安吧......"那人赶快把剩下的全部塞进嘴里,一阵乱咬,再囫囵吞枣。舔了舔嘴唇,边打嗝边道:"我知道这顿饭是阁下给我的考验......呃......我怎么敢不识抬举呢......呃......这一关总算闯过了,也请阁下实践诺言,放在下走吧......在下的胃的贞操已经被你给......你还要怎么样......呃......" 第四回 "你是猪脑吗?老子辛辛苦苦找来兔子烤给你吃,还被你损得体无完肤的,竟然还敢要求老子放虎归山,做你的黄粱梦去吧!说实话,整治你的方法老子还没有酝酿好,还要拜托你给我点灵感,好把你弄得死去活来!" 张齐看着那人叉着腰指着自己,骂的不亦乐乎的模样,像个泼妇似的,差点笑岔了气。 "‘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',难道还有比它更难的?"张齐引用典故挤弄着白话调侃。 江昆怒得眉毛倒冲:"你别得意,我总会想个法子,让你哭成孟江女!" 这两人不伦不类的对话总算告一段落,双双安静下来,一个玩弄着指甲,一个摆弄着剑,抬起头,当然也有不小心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,两个男人互相一瞪,眼睛一翻,又转了过去,继续以自己的方式打发时光。 天黑了下来,虫鸣叽叽,姓江的还没想好制服仇敌的计谋,张齐最后催促了他一声,打了个哈欠,倒下睡了,看着男人在火光下痛不欲生的思考状,捂着嘴偷笑。 "嗨,我说,你怎么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,不给在下点穴什么的吗?" 那人‘哼'了一声,带着疲惫的骄傲嚷嚷:"用不着,废人一个,从没听说过咸鱼还能翻身的。" 既然话都提醒到这步了,你不听,拉倒,张齐嘴边扬起个浅浅的笑,闭上眼睛睡了。 张齐做了个梦。 一个背着剑,穿着白衣的男人,走在岸堤上。脚下浪潮汹涌,拍击着他的脚踝。裤管双双湿透,男人结实的小腿也明朗起来。江风轻轻地抚弄着他的蓬蓬松松的刘海,让它像白云一样漂浮起来。那风景简直美得过分。 但红颜薄命,突然从江中跳出几个黑衣人来,操着湿淋淋的杀气,破坏了这幽雅的意境。男人没有一点慌乱,抽出身后的长剑,对天长啸一声,来人的武器寸寸劲断。 哇塞,真的太帅了!桃心ING。 男人抖了抖衣服,不知从哪里抖出一件披风,霍霍有声地走到一个躺在地上哀鸣不已的黑衣人面前,用剑指着他的喉咙,声音冷冷地,像是雄鹰翅膀挥动留下的余韵:"谁,指使你们的?" 那人害怕极了,浑身抖成个腰鼓,吞吞吐吐:"是,是,张齐......" 啊,给老子的,某人旁白地大骂:谁叫你龟儿子污蔑我的?啊?不着,重来重来! 这时男人把头偏向半空:"放屁!不准!导演继续!" 接受手心一转,血溅了他全身,男人皱了皱眉,用衣服擦剑,把血从头到尾,抹了去,再插在腰上。 在他就要离去的时候,突然止住了脚步,他听见不远处有人低低地歌唱。大概是风浪太大了,浑厚高亢的音线因此被埋没。转过头,看见了一个男人,坐在堤坝上,戴着斗篷,蒙着面纱,朝着长江引吭高歌。浪头打在他身上,纹丝不动,水珠像细沙一样,滑下他的衣裳。 他的身边,摆了几个坛子。原来是卖酒的酒贩,男人恍然大悟,朝他走去,抱拳:"阁下可否给点酒喝?" 那人头都不回,"自己随便拿一坛灌,我这没有酒碗。" 一个走夫贩卒竟然比我都还要豪迈,男人不禁称奇,这个人钩起了他的兴趣,便再鞠躬:"在下江昆,请问......" 还没说完便被那人不耐烦地打断:"你喝不喝了?不喝就走。" 被堵得够呛,明明不是同道,却似是同道中人,也许是殊途同归。一个人不一定要经历杀戮,有很多事,都可以点醒那份沧桑。想着,江昆更敬重他几分。 饮下一口,心情都舒畅了起来,似乎自己已经化做这长江滚滚,好不潇洒,好不痛快。但江昆想到人总要糊口,自己把别人精心酿造的好酒干了一大坛,不表示点什么说不过去。便掏出几粒碎银,双手呈了上去。 那人却看都不看,挥了挥袖子,抱起剩下的酒,离开。江昆凝望着他的瘦削的背影,心里说不出滋味。似乎有一种感情淡淡喷薄,一呼既出...... 时光匆匆,又过了两年,江昆已经成为天下第一高手。武林盟主的空位待他信手拈来。但他全不在乎。只是独自来到了,那熟悉的江岸。等一个全然陌生的人。等了七七四十九天,九九八十一天,三百六十五天,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。再也没有出现。 绝望之余,江昆罢剑。退出江湖,告老还乡,建了个‘陶然居',随以春风拂面。每一夜,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终于有一天,怅然落泪,痛饮三千杯,作诗一首: 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江涛相映雄。人面不知何处去,江涛依然搏春风。 汗.................. "哈哈哈哈哈......"张齐是捧着肚子笑醒的,肚子都笑痛了,眼睛水都笑出来了,"哈哈哈哈......"没办法,止不住啊,只有压低声音,但那样只是让肚子更痛。笑够了,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,偷偷瞄了那人一眼,还好,没有醒,不然还不被拔皮。 "人面不知何处去,江涛依然搏春风......"张齐斜躺在地上低低地吟着,又笑又哭。我竟然会做这样的梦?太扯了。这激动一会,脸色突然暗了,眼睛泛着浅红的水光,就像里面藏着朵娇脆的桃花一样。 张齐抹了抹眼睛,手没放下,就发起楞来,要是他真为了我抛弃名利,归隐田中,和睦融融,那有多好啊......在心里甜蜜又伤心地叹息......但是,可能吗? 现实在梦想面前不堪一击,梦想在现实中吹弹可破,是谁默许了这次的邂逅?是谁在里灌注了万变其中?是谁让我心中种下了这般凶残的感情?是谁冥冥中又大张旗鼓敲响了这段落寞的独奏...... 张齐除了一声叹息,还是一声叹息......如果这声叹息也能让方圆世俗和一线孽缘飞灰烟灭,那该多么地...... 张齐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,屏住呼吸,慢慢朝睡梦中的人靠近,洞子外的风景朝他靠近。九月九日重阳节,虽然已经过去,月亮却仍是这么圆。圆得伤心。 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。海上升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张齐最爱把这两句粘在一起。黄河和大海似乎离自己比较遥远,只有长江还比较现实。云海也算海吧,比海青出于蓝胜于蓝,似乎更传神一些。不过谁又能达到那种宽容的极限,和爱人天各一方,还好整以暇地吟道‘天涯共此时'呢?我宁愿少点浪漫,折杀点意境,一轮清明,和心仪之人,共室同赏。想着想着便把目光洒在江昆修长的身上。 我是不是爱上你了?张齐眼神迷幻地炫耀。我爱上你了。自问自答似乎也和夫唱妻和有异曲同工之妙。(咳,别说我煽情哈,感觉来了,是要多卖弄一下撒~) 张齐在那人的睡颜旁蹲下,虽然这种姿势对于他的伤来说有些困难,但他想离他近一点,更近一点。 高挺的鼻梁,短促的睫毛,厚厚的嘴唇,尖毅的下巴,那般深刻地静止在黝黑的脸上。这些东西,太阳一出来,就生龙活虎,跃跃欲试,张狂,嚣张,让人夹着尾巴才敢靠近。而到了晚上,却像冷淡的秋露一样,凝固在安宁之上,不可怕了,静悄悄,甚至带着些微的甜和蜜。 张齐肆虐着目光的同时,忍不住把手放上去,触摸到的那一瞬间,平平的质感却让他心阵阵狂乱。就好象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一样,那般亲密和熟悉。可惜,看不到那双发亮的眼睛,如果可以被它毫无芥蒂地注视,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。 才这么想,就立刻灵验了,眼皮突然在他面前打开,眼神虽亮但不友善,甚至晕出些鄙夷,和不忙着绽开的讽刺,张齐楞了,甚至忘了收回手。就这么和他对视,然后转为平视。 像豹子一样懒散地撑起身,仰起脖子,男人的笑,浅得不能再浅,疑是杯弓蛇影:"张兄半夜三更跑起来做什?莫非是给在下盖被子?或者是......发情?就算是发情,又何必摆出楚楚动人之姿?" "我......我......"词穷。他能怎么说?本来就是尴尬的事情,难道还要把它暧昧暧昧? "和你相处这么久,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有心脏病,还是心理有问题?"不知不觉男人已经从平视转为俯视,看着全身发抖,呼吸钝重的张齐,又一抹刺人的笑:"阁下想必太着急得不到在下的处罚,一夜无眠为此鞠躬尽瘁,那我要说,恭喜你啦,托你的福,我已经想到怎么对付你这个......变态啦......" 张齐的心猛地一抖,抖出些血花,颤抖的唇准备要说些什么,却被男人狠狠压在身下。恐惧,伤心,失意,已经不能形容心中的感觉,单字一个痛。 在裤子被一把扯下时,张齐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,忙用手推拒,嘴里也胡乱地制止:"不,你不能这样对我......刚才我只是鬼迷心窍,我给你道歉,对不起,放过我这一次......" "哈哈......"似嬉笑又似狂笑,"你知道你说什么?挨过这一回,你就可以走了,难道你不想走?未必想和我白头到老么?" 男人说。 "你......"张齐咬着嘴唇怒视。再缓缓地吐出个穷凶极恶的词:"混帐。" "混帐?"江昆品味着这两个字,嚼烂了才吐到他脸上,"你才混帐!踪影寺二十八条人命,条条血案,是哪个混帐做的?那把冲天大火,是哪个丧心病狂放的?!" 一个是怒,一个是狠。渐渐的,怒软了,狠却更狠。 "是我。"张齐说。"是我做的。"呵呵地轻笑着,"怎么,阁下来迟了一步,没有沾到腥,不高兴?天底下这么多人,随便找一处,不也杀得酣畅淋漓?" "妈的!你够毒!"江昆怒发冲冠地一掌就朝那人胸口劈去。那人哼也没哼一声,嘴边淌血地倒下去。 男人越战越勇,越报复越有精神,一击得逞,顺势就扑了上去,粗鲁地抓掉他的底裤,掏出自己的东西,狠狠搓了几把,刚一挺立就冲了进去。 "唔......"张齐闷哼一声,豆大的汗珠齐刷刷从额上砸下。下体的撕裂的痛让他下意识地想把腿闭拢,却被那人掰得更开。"怎么,你还怕羞吗?"男人邪恶地笑着说,"阁下这里比妓女还紧呐。" 耻辱,耻辱,这是不用说的。只觉得心似乎也和下面一样,被男人的污言秽语肮脏地堵住,恶心地闷。 "我看......江兄还是处男吧......连个女人也没上过吗......竟然找一个男人来帮你破处,真是大材小用啊......" "死到临头还嘴硬。"男人攻击了一句,抓住他的臀瓣就开始用力,凶狠又盲目地挺进,直到流出血来,有了点润滑,才顺利了起来,便物尽其用地更加奋力。 "上个床......也用着使内力?真是太搞笑了......阁下‘借刀杀人'这一招,在下实在不敢恭维......啊......"江昆这么重重一顶,张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。 "哼哼,有种你再说一句?看老子今天不操死你!"胯下便更凶猛着起来,有百匹马的动力。 张齐除了咬紧牙关,坚持不呻吟出来,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和作为,只觉得下面似乎要被捅烂了,麻木交替着巨痛,凌迟着他的决心。但被搞死之前,在嘴上一定要占到最大的便宜。拼凑了零零落落的气力,他努力让自己笑得讨打:"在下......强暴了你的老相好吗?要不然,阁下这般以牙还牙?" "一个清修之地,一个离尘之人,你让他们沾染上了平生最痛恨的血,难道不是一种侮辱吗?这和强暴有什么两样?!" 张齐本来想出句经典的话,要反击出去,哪知一张口,就是呻吟。忙闭嘴,再张开,还是痛吟,止都止不住:"啊......啊......" 看着身下痛不欲生的男人,扭曲着脸,那张讨厌的嘴再也成不了调子,江昆只觉得快意,嗜血地笑了。"很爽吧,尽管叫,叫得越大声越好,让这里所有的东西,都听听你天下第一的‘豪言壮语'!" 第五回 天地闭合,黑暗窒息,张齐感觉自己似乎被夹在其中,压得扁扁的,不可翻身,不可呼吸。身体痛的破碎,心已变成一缕幽魂。最后是,欲痛无痛,欲哭无泪。 而江昆已彻底沦入复仇的快感之中,陷仇人于痛苦的深渊,自己便到达极乐的轮回。 面对一具男人的身体,面对灭顶的仇恨,他是如何也不可能射得出来的。但为了更彻底地侮辱那个人,硬是想象着所爱的人,泄了个满怀。 那股灼热的液体,就像千刀锐万剑利,割扯在张齐的体内。听着身上的男人嘴里叫着‘思思'这个不用想就知道其身份的名字,一滴泪就这样在眼睛里打了几个转失足跌下。 一滴泪。一身情。一场碎。 一阵剧痛,唤醒了昏迷的意识。张齐缓缓睁开眼,只觉得昏眩,自己的每个器官都沉沉的,摇摇欲坠,似乎随时都要脱离身体。抬头,是男人如索命恶鬼的脸,一双被恨意洞穿的眼,像月蚀一样,黑暗一片,笼罩在头上。 那人冷冷一笑,一把抓住他的头发,扯起来,张齐就这么裸着下身,一路磕磕碰碰,被径直拉到洞外。大腿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划出道道血口,而更多的血从再度裂开的私处倾泻下来。 他的面前是一个土堆。稀稀壤壤的土被堆置得精致。像一座灰色的帝陵。不知要如何用心,才能垒出这样的坟墓。土坡下,几个大字深刻在土里,字字泣血,悲得有力: 还君玉镯双垂泪,恨不相娶未去时 深邃的刻痕上躺着一只陈旧的镯子。 张齐看着那只镯子,嘴唇颤抖,心一气狂抽。刚抬头,就被江昆捉住手腕,刀一划,一道血便浸了出来,一颗一颗滴下。在伤口上,刀锋又一拉,血顿时汹涌,成线成瀑。 张昆抓住他的手,在坟里来回一圈,洒匀称了,才跪下,神色肃穆,一拜再拜。 "思思,昆为你报仇雪恨了,你安息吧......"声音说不出的柔。拜完,起身,转过头,见男人紧闭双眼,脸色煞白,脱力一般不住地虚弱地打颤,似在煎熬,在忍受。 江昆看他被深深打击的样子,嘴角弯出个残酷的角度,望了望天,重把目光刺向他,道:"你,没有什么话要说吗?" 张齐的五官痉挛了一下,那双眼才幽幽地打开,什么也不看,目光落得茫然:"阁下,能让我穿上裤子吗......" 江昆:"免了。" 张齐又说:"要么先奸后杀,要么杀了再奸,既然你不选其一,也不贯彻其二,那不如放我走吧,但我这样又怎么走得了?阁下的心思,让别人猜不透,莫非连自己也不懂?" 江昆:"闭嘴!你明知道,我给你机会,不是让你说些废话,而是要你将功赎罪,没见过刀伸到面前,还用舌去舔的人。"手恶劣地拍了拍他的脸,"如今,我也要把张齐你当初的话奉还给你,要么说出当年的事情,你为什么要如此痛下杀手,里面的细枝末节一字都不能漏,要么死路一条,要去还是留,劝你还是想清楚!" 张齐淡淡一笑:"我还以为阁下是一言九鼎的豪雄,结果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!"一句完,一耳光就扇了过来,张齐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,又慢慢转了回来,不卑不吭,不恼不恨,"杀人,乃江湖人的私事,再说我杀的又不是你枕边之人,你无权过问。" "很好。"江昆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,手一翻,就按在那人受过两次伤的胸口上,同时另一只手屈起,以庞大的体积捅进了那人流血不止的甬道。张齐竟只是闷哼一声,身体微微摇晃。 "哈,好你个铁骨铮铮!"江昆一声高亢的嘲笑,从地上捡起一根粗糙的树枝,就朝穴口插了进去,那小口瞬时扭曲,一股新血压着旧液滚滚泼出。"啊--"张齐一声惨叫,身体后倒,却被江昆揽住,狠狠禁锢。 当江昆将凶器顶入,一点尾巴都不剩,接着往里面填塞石子的时候,张齐终于妥协,那痛实在让他无法忍受,仰起湿淋淋的脸,两只手紧紧抠住凶手的衣服,一边闷哼一边喘息着:"我说,我说,住手......"那人这才罢手。 "那个叫思思的,我认得她!"剧痛的余韵还未过去,张齐抖着身子低吼。听见爱人的名字,江昆楞了一下,随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,只听那人挣扎着发出几声残喘,又说,"因为,我第一个杀的就是她!啊--" 听到这里,江昆心中的恨又被撩起,忍不住又朝张齐下体塞了个石头进去,一灌到底。张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,他披散着头发,头乱晃着,疯癫了似的,声音嘶哑地涨大:"踪影寺,我和它有不共戴天之仇!谁叫她是那里的主持,谁叫她是!!" 当那人抓住他的头发,把他扯入怀中,恶狠狠地凶瞪时,张齐的剧烈收缩的瞳孔突地涣散,头颅顺势软软地垂了下来。"十年前......十年前......我一家人逃难于此,被他们收留......说什么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......慈悲为怀......哼,说得好听......当夜就被他们出卖......他们和那些贼子串通一气,我一家都被赶尽杀绝......" 那人和自己同样恨和痛的语气,让江昆脸色缓和下来,也更凝重了几分:"那管思思什么事?啊?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?事过境迁,踪影寺已经改头换面,当初的帮凶早就不是......" 却被那人有气无力又坚定地打断:"不错,那些人逃的逃,藏的藏,怎么会在原地坐以待毙......主持也换了新血......但你知道吗,当时只有两个人得以生天,一个是我,一个就是那个女人......我的姐姐......" 什么?"你竟然......竟然是她的......弟弟?"江昆不敢相信地,将张齐的脸缓缓捧起,那张脸已经被汗水泡得发白,布满了伤痛的旋涡,和丝丝痉挛,神志的凌乱。这张脸,鼻子,眼睛,嘴唇,和那个温柔似水,坚强可人的女子,哪里有半分想象,哪里有半分? "你撒谎!"江昆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肩膀,"你撒谎!"将人一把推远,冷冷笑着不受欺骗地说:"你以为和她沾亲沾故,随便唬弄个什么,我就会相信?我就会放过你?你当我是傻子?" 张齐看了他一眼,哈哈大笑,又用手把住喉咙艰难地咳嗽,咳够了,才颤幽幽的:"君饮万杯酒,妾舞千支袖。鹰啼九重天,尾迎风雨摧。归去来兮之,归时不见归......"(俺乱编的,不要笑......不要笑......) 昔时,那人还在春楼。春楼四季春,笑不绝歌不断。她说,昆,只有看见你,才欢歌四起,才春意不绝。之前,之后都是虚度光阴。然后是一支曲,一段舞,与江昆把酒共欢。那曼妙的歌声,那唯美的身段,酒不醉人人自醉。(古文嘛,古文嘛......)他们就像牛郎织女,每年这么一见,那一见也是深在寒冬。没有什么阻扰他们的,谁叫江昆不自由就不可活,不动就不能静? 而终于有一天,当他终于醒悟,要许她一生情时,却人去楼空,削发为尼。空思于踪影寺。自己悔恨不已,连夜赶到她所在的地方时,她却已在大火中香消玉陨。 归去来兮之,归时不见归......请谅妾身先于君,从此肝肠寸断于九天...... 泪,一滴,两滴,渐三渐四,从脸上滑下来,一路水光。江昆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脸庞,轻轻地伸出手去,当看见梦里的那双眼再不是款款深情,而是迷雾般的重重怜悯,他的手像被折断一样地撤下来。 "你,怎么知道这首诗的?" 张齐没有回答他,挣开他的怀抱,低下身,将镯子拾起,在对方的眼皮之下,大逆不道。只见他把镯子拿在手中,看了看,然后往自己的左手一灌,竟然轻而易举地就穿了进去。 一个练武之人竟然有这么细的手腕,这么单薄的骨节,他是怎么摘得天下第一的头衔的?张昆震惊。小小的手镯轻飘飘地挂在皮肤上,那只洁白的腕上并没有一丝强行进入留下的痕迹。 接着那人站起,取来地上的剑,打横,垂直,目光温柔地扫过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,然后撇去所有的情绪,集了集力,舞了起来。 这是支怪异的舞蹈,不循规蹈矩,却也和谐。长长的发丝飞扬,细细的脚踝翩翩如蝶,灵动得异数,像是挂着个铃铛,非曲却悦耳。下身破布缕缕,似乎也缘愁似个长了,幻化做五颜六色的亮眼的绮罗和轻纱,携着美妙轻盈起舞。 那双眼,灼灼生辉,一缕月明,一缕阳溢。温柔得滴血,被一抹刚强拥护着。 这双眼,这双眼,竟然和她,和她那么相象,江昆把重叠的又分开,可是分开的又重叠在一起。不可能,不可能,江昆喃喃地后退着,他是男人,怎么可能...... 终于,那人停了下来,身体一晃,一缕红色从大腿蜿蜒而下,忙用剑支着地。偏头,灯火阑珊地一笑:"江昆,这支舞是不是觉得很熟悉?告诉你吧,这是‘毒手'的拿手剑招,叫做‘揉天下',怎么样,比起以前,走调还算走得不太离谱吧?" 说完,剑‘砰'地落在地上,睁着眼就倒了下去。 江昆仍站在那里,失了神。好半天,才清醒,几步走过去,将人拦腰抱起,输入生生内力。思思会是张齐?思思又怎么会等同于他?江昆脑里乱成一片狼籍。他从来没有等到过她,连手也没摸过,只是揽过腰,仅此而已,因为那个人对自己来说,绝无仅有的重。是他心中最纯净的一偶,不能玷污,即使以爱。可正是他的矜持,酿成了此刻的疑团。让人无法确定。 也许这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,死人可以变成活人,男人可以变成女人。江昆心存的侥幸和压抑过久的柔情,心中深藏的那份倦,被夭折的那份痴,让他对眼前的也许的事实欲拒还迎。 事实美好,也丑恶。易割舍,难取舍。 易容,变声,改装,没有张齐不能做到的。连天理都可以不顾,一个小小的江昆又有什么不能隐瞒的?他到底该怎么办?一个浪子面对选择,只能一筹莫展。 这时,怀里有了丁点动静,江昆敏感地低头望去,果然那人已经幽幽转醒,眼睛张开一条缝。 心里突然就绞痛。江昆已到了沉默的颠峰,一双手没由地将怀里的男人轻轻收紧。 那人回应他的,是浅浅的战栗。江昆心头忽地一虚,不敢再用力。他怕他身体受不了,心里更受不了。毕竟这算个什么事? 就在江昆感到不安的时候,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轻烟一般升起:"昆,你可不可以吻我?"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,江昆不知道。拽着一颗动荡的心,他把嘴唇和他的印在一起。热情一触即发,熊熊燃烧。慢慢变小,跳动着几簇火苗,火苗熄灭了,一股暖意还在。但也逐渐在冷却,消散,凉成一块冷碳。直至冰冻三尺。 不是情到浓时自转薄。而是欺骗。江昆仍是在吻,已经停不下来,因为那根袭击他穴道的手指。 末回 张齐一脚踢开他,看着他眼里含着泪,笑道:"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!凭良心说话,江昆,我真的伤了你的心吗?" 见那人看着自己不说话,又笑了起来,不过这次笑里掺了些鄙夷:"你别装了,我们的心谁都没有被谁伤,狼心狗肺,哪个的都是铁打的,是几句话几滴泪一回发肤之亲就能穿透的吗?" 然后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没事似的,"江昆,天下第二就让你那么不甘心吗?"从嘴里吐出个药丸,又剔了剔牙齿,"我第一不是我的错,谁叫我天资卓越,武功超群呢?你废了我的武功,也该收手了,哪知你贪得无厌,得寸进尺,还想要老夫的命。" 半晌,只听江昆冷冷一笑:"是,是我太贪,你怪我对你下手,夺你王位,但我问你,你既然有信心把这江湖第一把交椅坐得稳,为什么要杀了天下第三,第四,第五?连第十的踪影寺主持都没有逃脱,被你拿下,我这个和你最近的,又怎么免得了一死?" 张齐:"人老江湖不老。这些人排行榜坐了这么久,也该让位了。长江后浪推前浪,他们不但不让,还反噬那些栋梁。成天惹事生非,你来我往,这江湖都被他们搞成什么样子了?再说杀掉他们也又不是埋没他们,临死之前我都让他们讲了平生,然后把各自的故事记下来,好让他们名留青史,不管是真是假,是进还是退,独乐乐了也众乐乐了,还有谁不值的?不过这么多人,只有阁下最会讲故事,我一时兴起,就多玩了一盏茶。你是最后一根针,拔去的时候当然要玩得过分,张齐差点就乐不知蜀呢。" 听了这番话,江昆仰脸苦笑:"那为什么要把我留在最后再杀?不是一向先除掉威胁最大的吗?" 张齐笑了,笑里说不出的轻佻和嘲讽:"我是不是听错了?阁下的话似乎还抱有幻想。看那人身体一僵,脸一青,暴毙模样,笑得更是放荡,"先远后近,习惯罢了。" 江昆全身清一色地灰白:"我最后问一句......思思到底是不是你......" 那人嘴巴突然闭住,鳃一鼓一鼓,突然扑哧,哈哈大笑起来:"我以为你要做鬼雄呢,结果还是想做个没出息的风流鬼,告诉你吧,我当然是思思,在杀了思思之后。" "畜生!你畜生!"江昆突然发狂般大吼起来,身体猛烈地痉挛,瞪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,疯狂地重复着畜生这两个字,直到喉咙都吼破,流出血来,仍然用嘶哑的嗓子尖叫不止。 "归去来兮之,归时不见归,我已经给了你隐退江湖的机会,是你,没有用心,也没有留心。又能怪谁?"那人优雅一转身,像个手拿扇子的翩翩贵公子,慢幽幽地跺到江昆身旁,弯下腰:"我唱了一大段,故意破绽百出,就是等你出手。在下已经沉溺在自己演的戏中,不能自拔,如果不依靠外力,又怎么突破幻觉呢?"取下手上的镯子,放入他的怀里,"这东西,就留着,和你一起共赴黄泉吧。" 手钻进去,却迟迟没有拿出来,张齐的表情变得怪异,突然抽出手,指头上夹着个香囊。 这是什么东西?纳闷中,打开来看,从里面掏出个折叠的纸,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的墨印。好生熟悉,抖开一看,大吃一惊。 记得很多年前,至于具体几年,张齐已经不记得。那时自己还是天下第五,虽然比他强的人屈指可数,但他依然不服气。榜首的‘七公子'向来隐讳如深,排名第二的‘花折泪'神出鬼没,老四‘破阵子'闭关中,所以挑战书就送到了第三的‘逍遥君'江昆手上。那时候张齐的武功虽突飞猛进,但要击破比自己还火旺的名声似乎也没那么轻松。每个高手都有自己高的道理。但他又不想停滞不前,毕竟已经不再年轻,没有多少岁月可以蹉跎。于是妄下野心。筹码已经开出,赌注不能不下。 但他必须胜,要胜首先要知彼,于是对那个人展开调查。查到一个叫思思的青楼女子,与其素有来往。再一深入,竟让人心花怒放,这两人竟然是一对生死相许的情侣。 本来正愁找不到东西威胁那个女人,却柳暗花明,那女子并非一无所有,她有一个弟弟,归依佛门,在踪影寺中。天助我也,思思爱自己的亲人果然比爱那个浪子更胜一愁,答应在不伤江昆的前提之下助他一臂之力。于是他教女子在他们每次见面的时候,在酒里下一种药,那种药叫‘迷梦',可迷乱人的神志,让人实话实说。他要她套出江昆的一击必杀,好为他所用。 整整三年,张齐终于把窃得的招数练得入火纯青,并加入自己的想法于其中,把它打造得出神入化,玄机重重。如他所愿,在约定之时,泰山顶上,一举打败了他。而同时,江湖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,六大派受魔教怂恿,联手将‘七公子'击落天山山崖,尸骨无存。而‘破阵子'走火入魔,自杀在山洞中,‘花折泪'不知为何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顺理成章地,张齐接下第一的名头,而手下败将其二屈之。 一举成名后,便剩杀人灭口。思思和她弟弟所在的踪影寺被自己结果,尘归尘,土归土。 人高坐云端,固然惬意,但高处不胜寒,除了源源不断的挑战者踏破门槛,便没有其他的风景,除了血这一种颜色,就没有另外的色泽让自己大开眼界。他差点就要变成色盲了。于想到思思,那个卑贱却丰富的身份。便扮成那个人,和依然准时和自己约会的江昆,谈天道地,美酒夜光杯。那个男人还被蒙在鼓里,一味地给予他呵护,在他面前惆怅,作诗。久而久之,便也放不下这有趣得可笑的玩具。 后来,终是厌了,找了个方法消失。一个拙劣的借口,却被那人当作煞有介事,真是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。 回顾结束,张齐把目光调到那个人的身上,那英俊挺拔的五官已经被痛成了灰。眼神也不再咄咄逼人,浊成一片。在他挨过去时,听那人喉咙挤出一声:"张齐,你......你会后悔。" 如果是自己的话,定会说,张齐,你不得好死。毕竟这么恨,不依不饶的恨,不能了结的恨,只有恨到死的恨...... 而那个女人,最应该诅咒自己,却也和张昆同样,只说了声,你会后悔。似乎后悔比千刀万剐更胜,比上刀山,下油锅还要泼辣,比凌迟还要倔,比不得超生更不得超生。 张齐揣揣的又沉入记忆。 昨天,你和他说了什么,笑得那么欢? 思思:你想知道?那我说我们在谈论一笔宝藏,你信吗? 天下第一惟我独尊,你少在那里从中作梗。你可知道今天我来干什么的吗? 思思:知道。你来杀我。 哼,不错。告诉我昨天你到底和他说过什么,我就饶你一命。 思思:搞不懂,你非要问这个做什么?你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?哈,笑话,你江湖区区,又不是皇帝,用得着这么深思熟虑,杞人忧天么? 不见棺材不掉泪。看来今天你是必死无疑了! 思思:哈哈,你以为我会怕你?你杀了我,你想知道我们说过什么,我们平时都说什么,恐怕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了,我也不会透露半分。你杀了我吧。张齐,你会后悔,你会后悔! 哈哈,天下第一......好个第一啊...... 在女人的狂笑中,张齐提起了剑,剑花一挽,对着地上的人道,声音浮浮沉沉:"我张齐一生,自抬自举自卑自贱,自吹自擂自残自毁。不管是坐拥一切,还是一无所有,心里始终是空。"把剑锋搁在那人的胸口,"如今能和我对上一招的人,都已经成我刀下亡魂。我留在江湖上,有什么意思呢,江昆,杀了你之后,我便也不在了......"看着对方的眼神有了变化,放大的瞳孔,密密麻麻的缝,竟有些损伤。叹息间轻轻笑道:"人生是什么呢,一场悲剧罢了。" 锋在胸口,却一剑封喉。 男人脖子上的一条缝,蠕动了几秒,突然鲜血喷涌。 他的嘴张了张,又合了合,似乎要说什么。最终什么也没说出。只是那双眼,半睁地盯着张齐,流光溢彩,只是一瞬间,剩下的便是被涣散的瞳孔五马分尸的柔。 柔得那么深,拉扯出些灵魂,灵魂随风。 张齐丢了剑,手抚上男人沾满鲜血的脸,帮他合上了那双眼。那双眼离闭合,只差一点,让他感觉自己的动作有多此一举的嫌疑。 土下多虫尸,尸下多亡魂,魂下多地狱,狱下多新生。 又是一年。 春满楼。 精致的牢笼里飞满莺莺燕燕。有的卖笑不卖身,有点卖身亦卖笑。卖弄歌喉那是不约而同。 一个身穿藏青布衣,手持扇子,发高高束起的男人,坐在椅子上,拿着酒杯往嘴里送。两只眼满是估量,打量着在面前骚首弄姿的艳衣红唇。 "公子看奴家舞得如何啊?"春满楼人人垂涎三尺唾弃五回的花魁,一个扭腰,斜躺在男人身上,眉眼一飞,娇滴滴地问。 "不错。落鱼沉雁,闭花羞月。"男人一字一板眼地回答。 那女子用花绣遮住半张容颜,呵呵一笑,风情万种:"公子故意把几个字说反,不知是褒还是贬?" 女子俏皮巧妙的一问,钩起男子的笑那么一点点:"你说什么就是什么,在下可是一点都不敢造次啊。" 那人眼睛一翘,突然身体一转,带过清香阵阵,男人醒过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的扇子已在女子手中。那人怕他来抢,躲得远远的,才拿起扇子翻来覆去地瞟,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笑的,把嘴一捂:"挑战书:泰山顶,子时,不见不散。天下第一。"故意学着男人强硬的腔调念出来,忽地扑哧一笑,声音又变得娇脆欲滴,梨花带雨,"我还以为是什么朗朗上口的好诗词呢,竟然是一篇挑战书,一股汗臭味!"(PS:扇子就是张纸做的) 男人坐在那里,不再喝酒,盯着女子的一举一动,冷冷地:"拿来。" 男人的语气透着一股霸道,更显赫的是冷,让女子一楞,可她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,心思一转,笑一堆起来,美一层胜一层,袖子一挥,便把这尴尬的场面挥成了风花雪月,然后像蛇一样骚劲十足地扭过来:"看不出公子竟然是这般风趣的人,不枉小梅一夜托付一夜,达到终生。" 这席话说得真诚又暧昧,足以瓦解即将发生的忘恩和负义。 把扇子奉还的时候,突然指着一个角落,嗔来嗔去:"你瞧这个‘天下',怎么被糊了去。"又幽幽地,"公子得到这天下第一了吗,与其天下称首,不如心中唯一。" 小梅说:"公子贵姓,是否姓张?" 刚说完,脖子上就多了一只手,那人赶忙打哈哈,掏出手帕,往空气里一擦:"嗨,张大侠,别紧张啊,你可记得多年前的花魁思思,小女本是她的贴身奴婢,你杀我,除了脏手,可没有任何好处。"感觉那手明显地一松,小梅笑着,不动声色地脱离魔爪,摸了摸脖子,再扭动几下,才继续说,"小女本来就是低贱之辈,要不是思思姐被人赎了去,这花魁之首可不会轮到我,我可能是一辈子做下人的命。本来我也想随她而去,可她不许,非要把我推进火坑里去。要不是她临走之前,留下了一大笔钱,是我如今身价的好几倍,我才不会替她守在这里。"一个白眼翻了一半,嘴一撇,"记得她只陪几个客人,其中一个当为心仪。是个姓江的。"看见张齐五官一紧,笑盈盈地打了个‘讨厌'的手势,"你和思思不是故人吗,据说那人每次来,都朝她打听你的消息,让她很不耐烦。后来,他一来,姐姐就喝醉,在我面前胡乱地摔东西,嘴里反复叫着‘好个天下第一,好个第一!'。未必就是说的阁下么?"一双眼骨碌碌地在张齐身上直打转。 "后来,姐姐醒了,我问她什么第一啊。你和江大哥不是好好的吗,为什么老吵架?然后她告诉我,那人虽然爱她,但她始终不是第一。而他心中的第一和天下的第一是重合的。然后她又笑着说:‘不过他昨天已经答应我,从此只爱我一个。虽然,虽然是谎言'。" 张齐的脸一直沉在阴影里面,他很慢很慢地说:"你知道你在说什么?" 女子却欢快地回答着:"当然知道。姐姐还对我说,要把这席话原原本本告诉一个叫张齐的。在她和江大哥彻底离开之后。原来我不知道,彻底离开是什么意思,现在我懂了。"小梅凑进他,神神秘秘地说:"就是死!" 当张齐抬起手想一击毙了她时,那人竟先他一步,口吐鲜血而亡。 张齐木呐地转过头,看着自己落空的手,表情怪得很,眼珠不停地发抖,两只手也跟着抖起来,握成拳来镇,却抖得更凶,然后全身都动了起来,可以听见骨头碰撞的响声。 过了好一会,才平静下来,再是安静,宁静,然后,毫无声息。 七条血丝,像竹叶青一样,从他的七窍蔓延出来,静悄悄的。 长夜月当空,白日多以酒。君往何处去,我从天上来。 携相思奔腾,路遥化做灰。回头重惜拾,捧得离人泪。(什么诗哦,抄袭几句算了) 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。酒空泪做酒,人去谁为人。(啊......要不得啊......) 各位春节快乐~~ http://209.133.27.102/GB/literature/li%5Fhomo/100103100/ 完